微风习习,院里是红白相映的桃花树, 头上是两盏晃晃悠悠的红色灯笼, 不自量力的小道士一身明黄, 上面印有阴阳两极八卦, 道袍宽大, 落在低上一大截, 可以看到里衬贴满了符咒。
桃木、朱砂, 符咒上的驱鬼图, 所谓邪不胜正, 这些东西和鬼魂天生相克。沈云淮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死了百年, 又生在沈家,符咒的力量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可以看到符咒之上微微发亮的图案, 画的乱七八糟, 力道不足, 可见还没出师。然而却让他整个人都裹着金色的光。
沈云淮不动声色,这是谁家没看好偷跑出来的
梁楚收回视线看地面, 觉得有点尴尬,扶着门棱慢慢站起来,小声问“我可以进去吗”
沈云淮没有说话,视线搭在书页上,食指轻碰唇畔, 示意他噤声。
梁楚理解,很耐心等了片刻,沈云淮还没有动静,忍不住说“那我进去了啊。”
然后迈进一只脚,看向沈云淮,见他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梁楚另一只脚也走进来,一边报告“我进来了。”
梁楚眼珠眨动,打量这座房间,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却很有韵味,墙上挂着一幅雅致的长约八尺的山水图,山高水长,裹着轻纱似的薄雾,悠远缥缈。
画卷下面是一套红木桌椅。与现代化的浅色、时尚、新潮的装设不同,红木桌椅是偏深一些的颜色,玲珑细致,雕着手工云纹,典型的老式家具,充满了历史的凝重底蕴感。而右手旁有一张巨大的屏风,梁楚站在门口只能瞥见很少的风景,屏风后面是一张罗汉塌,靠着窗户。
站在这里,像是回到几十年前的旧时代,时间在这座宅院停止,也在沈云淮的身上滞留不前。
沈云淮给人的感觉和这些老式家具十分相似,尤其他现在坐在太师椅上,桌案上燃着一根白色的长明烛,身形稳稳当当,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更没有表情,似有千万年,却独有一副倚窗听雨的自在。他冷淡的旁观世界更新换代、飞速超前的变化,但并不能影响他分寸。
然而看着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说冷清好像份量不太够,梁楚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来到了孤寡、空巢老人的住处,里面的气息和别处都是不一样的,冷清而寂然,没有一分活力。
同样是独居,有的年轻人宅在家里,或许十天半月不出门,气息仍然是朝气活泼的。然而孤寡老人就算是天天出门,家里也充满了独特的孤寂的气息。梁楚蹙眉,他现在深深刻刻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可沈云淮看着这么年轻而外面虽然都是鬼,但不管是人是鬼,始终都是伙伴,说明他是有陪伴的,怎么还会给人浓郁的寂寥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活气息。
梁楚看着沈云淮,任务目标已经见到了,对方长得也不吓人,如果长得吓人他可以直接拿出符咒大打一场了。现在直接收鬼显然很不合适,沈云淮虽然披着鬼的皮,看着跟人差不多,可他又不说话梁楚想到刚才手背被打了一下,低头在地上浏览,然后弯腰捡起那颗黑色的玉石,不过大拇指指甲盖的大小,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吴家兄妹的影响,梁楚满脑子都是这里都是很值钱的宝贝,这颗玉石一定也很值钱。
梁楚试探着走到那张红木八仙桌前,慢慢伸过手去,把棋子吧嗒放在桌上,不计前嫌道“我给你放这里了啊。”
沈云淮没有说话的意思,梁楚看了他一会,气氛非常尴尬。沈云淮手里拿着书卷,梁楚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看了看书卷的背面,远远看去笔画繁多复杂,还以为是繁体字,但离得近了看着又不像。梁楚笑呵呵道“文言文啊”
沈云淮还在看书,梁楚礼貌地想等他看完,但他一直看不完,看的真慢,梁楚思忖道“你是福建人还是四川人”
沈云淮还没言语,板牙熊先崩溃了“这里不是你们的世界,没有福建没有四川您在说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梁楚不好意思地说“感觉应该找点话说。”要不然两个陌生人在一个房子里面,谁也不说话,不觉得很奇怪吗。
沈云淮终于看完这一页,合起书卷,梁楚见状有点高兴,沈云淮将泛黄的书卷放到一旁,抬眼便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沈云淮被他笑得一怔,面色依然平静,克制道“你收不了我。”
音质如玉石撞击珠盘,清冷低沉,但总觉得有些落不到实处,和这座庭院一样,不该是人间应该会有的存在。
梁楚收到回应更高兴了,狡猾地说“我不是来收你的,这些东西我就是随便带来的,干一行爱一行,没办法,你别怕。”
其实就是来收你的,你不听话就收了你,但我不会说的,梁楚想,先降低对方的戒心,收他的时候也能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更有胜算一些。
他怕什么,沈云淮眼睫低垂,掩住眼底微弱不可见的嘲弄。
梁楚先给一颗蜜糖,不管对方接不接,反正给过了“这里真凉快啊,你不知道外面有多热,不过这么凉快也不好,夏天还可以,冬天会不会太冷了。”
“我是鬼,”沈云淮没有半分动容“不想死便走远一些。”
梁楚呆了呆,忍不住摸符,叹气道“还没说三句话就要开打了。”
板牙熊道“哎您冷静,沈云淮可能是在说他的阴气,不是打您,您不会有事,杜肚早就死了,您忘了吴家三兄妹阴气入体脸色多难看,就您活蹦乱跳的,没事,不怕他。”
梁楚哦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对沈云淮道“你担心我啊”
男人眯起眼睛,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他,分明是威胁,他怎么曲解的担心
梁楚照搬板牙熊的话道“我不怕你的阴气,你看到刚才跟我一起进来的吴家三兄妹了吗,阴气入体脸色多难看,就我活蹦乱跳的,没事,不怕你。”
沈云淮怔了怔,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说不怕他。
梁楚不在意沈云淮是否回答,问板牙熊道“沈云淮挺好说话的,他可以离开这里的是吧,我别害了他,我感觉跟他好好说说,他有可能会答应我,看着挺通情达理的。”
板牙熊道“说到这个,唉,可以离开。”
梁楚嗯了一声,正想继续努力,板牙熊道“您先等等,刚才忘记说了,您知道这回任务的目的吗”
梁楚顿住,还真不知道,他们也就是在刚出门的时候才得到沈云淮的资料,一时没能来得及。
板牙熊道“是存在的意义。”
梁楚道“我连我自己存在的意义都还不太知道。”
板牙熊无情地说“您又不是任务目标。”
“哦。”
板牙熊语气沉重道“沈云淮这一辈子很苦,您看到了,活着的时候克亲克友,没人敢往他旁边凑,那不是凑是玩命,最后把自己也克死了。从小孤孤单单,连个狗伴也没有,活到二十三岁,好不容易死了,死了也不能解脱,无法重新开始。不过他死了以后,有一点很奇怪生是生,死是死,死都死了无牵无挂,活人的命格可以说已经破了,可您看沈云淮这么重的阴气,养了这么多阴那什么,也没说出去为个非作个歹,资料显示,从死的那一天,到现在为止,沈云淮没有出过这里半步。如果是正常人,在家待一天可以,一个月可以,一年、十年、二十年谁能待得住这里也没个动物世界什么的,生活太枯燥了不是说在监狱,被人强行关押在这里,他明明可以出去,但是情况就是这样。”
梁楚知道板牙熊没说的下半句是什么意思。
他活着的时候被排除在世界之外,死了以后主动与外界隔绝了所有联系。如果以前是别人困住了他,那么从死去那一天开始,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漫长的孤独和寂寞,他不觉得是一种酷刑和折磨吗
梁楚不得不推翻刚才的想法,沈云淮分明可以离开,却什么都没做,他不认为自己通过三言两语改变沈云淮固定成型的生活。难不成还是要打一架吗强行把他带出去吗。
板牙熊语重心长道“您别以为沈云淮真的很好说话,咬人的狗不叫,越是冷静克制的人发起狠来越让人害怕。”
梁楚点了点头,一腔热情被浇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