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融回到屋中,李氏正把婢女指挥得团团转,见这一屋子杂乱不堪,郗融皱眉“你干什么”
“收拾行礼啊朝廷不是征召郎君任琅琊文学吗咱们一家得收拾收拾去建康吧”李氏兴高采烈、眉眼飞扬,眼中全是对都城建康的向往。
“不去。”
“不去,什么意思”李氏一惊,赶紧挥退满屋子乱窜婢女,“郎君说的什么话,怎能不去建康。”
“大兄不愿应诏,父亲也不会起复,哪有我独自一人应诏的道理。”
“凭什么啊”李氏怒火高涨,“大兄不应诏是他的事,凭什么也不许你做官。他有偌大的名声,朝廷都不敢怠慢他,他一出孝,巴巴派人来请。可你不一样,这些年只做着微末小官。如今好不容易升上五品,入了中等,这样的官职都不去,下次难道还有这样的好机会吗”
“胡说什么,阿父也没有应诏”
“阿父多大年纪了,自然不该操劳,郗家如今朝中无一人为官,正该奋勇向前。凭什么因大兄个人喜好,就管着不让你出仕。”
“闭嘴,不许妄议大兄。朝堂之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还不快快住口。若让大兄知道,岂不伤我们兄弟情分。”
“若真有兄弟情分,当初桓大司马得势的时候,就该为你求一个官职,好过这些年坐着七八品小官,我出门都不好意思与人交际。一直守在会稽老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建康看一眼”
“越说越不像样了,你若心慕繁华,独自去建康吧”
“郗融,你什么意思,你是要休我吗”李氏音调陡然拔高一截,在门外听了半拉子的郗彻赶紧冲进来“阿母,阿母,有话好说,怎能说这样的气话,您置儿子于何地”
“是我说话难听吗你阿父这个没良心,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李氏见儿子来了,不好意思和丈夫再吵,帕子捂脸呜呜哽咽。
“阿母,阿母,阿父不是那个意思,话赶话到这儿了,您今早才簪的鲜花都歪了,儿陪您去整一整妆容。”郗彻习惯父母拌嘴,也知道如何才能哄住母亲。
李氏一听妆容不整,果然立刻收了哭声,往里间去了。
郗彻把李氏送进去安抚好,才出来道“阿父勿恼,气话不是话”
“行了,结结缡二十载,你阿母什么人,为父还不清楚吗”郗融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郗彻给福清奉上茶水,小声问道“阿母说的是真的吗大伯真的是不想阿父授官吗”
郗融放下茶盏,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妇道人家心思窄,不要让你阿母带偏了想法。你大伯纵横朝堂几十年,不要因为他失败过一次,就以为他是个失败的人。郗家一出孝朝廷就能起复,看的就是你伯父的脸面。他在朝多年,亲朋故旧无数,家里如今还有徐、衮二州刺史的节礼上门,是你大伯昔年属下念恩。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大兄是郗家受人尊重最大的原因。”
“只有咱们爷俩,阿父与你说心里话。咱们郗家官位最高的是你祖父,可真正掌权,有执宰理政之相的是你伯父。所谓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祖父虽在,可终究老迈,这三十年撑起郗家的是你伯父,以后三十年都在你的肩上。阿彻,咱们郗家的将来,就看你了。”
“不要因为偶然听到一言半语就怀疑你伯父的才干,跟着他多学。阿父于官场没有天赋,只能埋首故纸堆,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学问。”
郗融剖心以待,这些话出自肺腑。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不是阿父,而是大兄,大兄是他成长的标杆楷模,是一直追逐的对象。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只有那个雨夜被电闪雷鸣点亮一瞬,很快就被压制在礼法道德之下。谁没有一瞬间的阴暗呢,没关系,我从未想过付诸行动。
“阿父大才,学问受人称赞,才不是不痛不痒。”郗彻反驳,每个父亲在儿子心里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好,我儿孝顺,阿父知晓。但阿父真的不擅官场,你多找你伯父请教。”自从默认长子要被过继给大兄,郗融就常常不自信,他怕自己教不好郗家未来的继承人。
图恩拎着一盒子点心过来的时候,大舅舅郗超照例在喝酒。自从出孝之后,图恩见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醉醺醺的,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在一人饮酒醉,呼朋引伴喝,狎妓赴宴饮,好似要溺死在酒缸里。
“大舅舅”图恩声音加了三个加号的甜度,笑眯眯唤靠在垫子上的郗超。
郗超身上有浓重的酒味,混合着熏香,糅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幺娘来啦又给大舅舅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郗超虚虚睁开眼睛,醉眼朦胧的问她。
图恩走过去,捡起酒瓶放到一边,清理出一个能坐的空间,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绿色点心“大舅舅闻一闻,可香”
郗超鼻翼煽动“茶”
“大舅舅是真醉了吗怎么总瞒不过您”图恩佯做恼怒,笑嗔“那您再尝一尝。”
茶能解酒,不知道做成点心还有没有效果。此时的茶都是加各种香辛料调制而成,图恩的茶点心只用了茶叶泡水揉制面团,天然一股茶香。
“入口微苦,回口甘甜,好味道。”郗超把手上沾着的污渍擦到衣服上,又重新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每每看到这一幕,总有偶像破灭的感觉,这就是操纵过朝堂的风云大佬吗
“大舅舅,幺娘有个问题,可否请教”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点心,谁叫大舅舅吃人嘴短,说吧。”郗超漫不经心,以为图恩只是小女儿的奇思妙想。
“我有一位友人,初初掌管家中事务,刚做出一点成就,突然来了一位有经验的管事嬷嬷。嬷嬷虽是奴仆之身,可在下人心中比她还有威望。这么嬷嬷对友人尊重有加,常与别人赞扬友人的才干,在世家世仆中也有渠道,甚至能影响主人家。友人不想传扬美名,只想让仆从一心向着自己,怎么才能不伤和气、不惊动旁人的把这位嬷嬷送走呢”
郗超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家中俱是你做主,你阿母可不会给你派什么嬷嬷。”
“所以说是一个友人啊”
“谁”
“友人不愿透露姓名。”
“内宅之事,为何不去为你阿母、舅母”
图恩眼珠子一转,“都说天下事一法通、万法通,大舅舅是家里最有本事的,幺娘自然要来问您。”
郗超终于屈尊降贵抬了一下脑袋“不教。”
“大舅舅您老发放慈悲,帮我的友人出出主意吧。幺娘明天要做一道肉松饼,咸香宜人,孝敬大舅舅好不好”图恩一边忍着鸡皮疙瘩,一边抱着郗超的手撒娇。
“我听着不像内宅管事争权,倒像官场新丁与上官、豪强、地方大族之争。”
“大舅舅说什么呢”真是一说就中啊
“你自回了句章,来往之人都是各家小娘子,家里娇生惯养,真有这个嬷嬷,早被长辈打死了。”郗超冷笑一声,翻身过去,继续喝酒。
“大舅舅,大舅舅,大舅舅”他往哪边翻身,图恩就巴巴跑到那边继续唤,反正他不能赶自己走。
“聒噪”翻来覆去都摆脱不了魔音穿耳,郗超坐起来,故作威严道“没规矩,怎敢如此惊扰长辈。”
“大舅舅,幺娘不是故意的”图恩低头扮委屈,圆溜溜大眼睛直盯着他不动。这具身体长得柔弱,苍白的脸色,巴掌大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上好似挂了泪滴。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是自家晚辈啊一辈子没有儿子,长女、次女都已嫁人,郗超若是真忍心,图恩能进大房的院门吗
“你这友人糊涂了,他是主家,嬷嬷再有威望也不过仆人。以力破巧,直接拿下。”
“友人担心风评不好,万一仆从中有阳奉阴违者记恨呢友人要的是全盘掌握家里情况。”
“那嬷嬷长处在何方,威望是如何建立的或击溃其威望,或取代其做那有威望的人。”
图恩想了想,王怜花是没本事对狂热信徒、高僧真人赶尽杀绝的。打击入晋兴弘扬佛法、传扬天师道的,做得太明显,引起外地佛道群起攻之不合算,晋兴的根基还是太浅。那就只有取代这些人了
“怎么取代”
“样样都要你操心,到底他是主家,你是主家”郗超没好气反问一句,闭口再不回答问题。
图恩纠缠不下来,只得放弃,叹道“大舅舅远见千里、目光如炬、闻一知十、英明神武”
“哼说再多好话也没用,不帮就是不帮。”
“大舅舅为何不出仕呢”图恩没有纠结王怜花的问题,转而问起这段时间再郗家暗潮汹涌的征召不应一事。
“怎么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郗超懒洋洋问道。
“家里下人见朝廷下诏,自然与有荣焉。只是祖父和舅舅们都不应,自然有人不解。”
“下人之言,如何听得。”
“幺娘也好奇呢”
“小娘子多练练字,读读书,闲事莫问。”
“大舅舅您这样高才,若是出仕,定然前途无限。征召起始就是三品散骑常侍,多少人求之不得啊。大舅舅,你为什么不出仕呢”
“官场险恶,何如寄情山水,逍遥乡野”郗超避重就轻。
图恩又道“听闻有事弟子服其劳,古今中外多少名师,都是弟子为其扬名。大舅舅若不想出仕,何妨收几个徒弟,继承志向呢”
郗超猛然翻身起来,坐直身子,睁开眼睛,眸光略过图恩,犹如实质钢刀在她身上划过。图恩立刻收了试探的嬉皮笑脸,沉默下来。一眼望进心里,犹如当年道士看到刚化形的自己一样,后背毛毛汗都出来的。直到此时,图恩才深刻意识到,郗超是搅弄朝廷局势、纵横几国朝政的风云人物啊。
“幺娘,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郗超冷淡沉静,没有丝毫醉酒糊涂的意味,并不怕吓着她,冷笑道“你这友人当真奇怪,外事为何告知你一个小娘子,他没有长辈亲友,没有幕僚下属,就等着你出力不成既是有威望的贤人,为何排挤。世人入官场都求功名利禄,何以他不求贤名,当真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吗想要治下百姓一心向他,正常上官会把治所百姓当做自己的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图恩不能招架,败退下来。
在郗超这里受了责问,图恩当然要写信去骂王怜花。王怜花捧信问自己,为什么容不下光鉴在晋兴传道因为我把晋兴当成自己的地盘。为何想要有自己的地盘大约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自动选择建设根据地。我为什么要建设根据地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390012843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