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澹大人,我”
恰在这时,千梦角抱着一盆灿烂盛开的花兴冲冲走了过来,正要跟程澹说话,一抬眼见二人相互依偎的亲密模样,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咳,抱歉,打扰了。”性格腼腆的少年分出一边手挡住眼睛,飞快退出院子,转眼消失在小径尽头。
“诶”程澹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轻叹一声,旋即推开张玉凉仍靠在自己额前的脸,“平生误人间内可不止你我二人,祭司大人自重呀。”
他的语气一听便是在开玩笑,张玉凉却认真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早知如此,先前就不答应玉清白收留他们了。”
“嗯祭司大人不是因为我才答应收留他们的吗”程澹施施然回到桌后坐定,重新铺纸舔墨,落笔作画。
“”张玉凉一时无言以对。
如此一来,就连后悔的话也不好说了。
“你就是仗着我纵容你。”
张玉凉盘腿坐在他身旁,懒懒倚着他的左肩,手一挥,古琴再次横于膝前,清叙引柔和的曲调缓缓奏起。
“或许吧。”程澹笔尖横斜,勾勒出一床七弦琴的轮廓,“你可听过恃宠而骄”
张玉凉的琴音更添三分雀跃,笑道“若我能让你恃宠而骄,也不是件坏事。”
“你既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琴下有台,台边有人,程澹细细描绘着以张玉凉为原型的画中人背影,随口道“我不想听清叙引了,换一曲好吗”
张玉凉拨琴的手依言停下“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记得你说过,何时我想听接梦道音了,你便弹给我听。”一笔绘出张玉凉披散的长发,程澹停笔,托腮闭上眼准备聆听,“之前你只弹了一段,今日便继续吧。”
“好。”张玉凉丝毫没有因为他修为不足而犹豫,指尖勾挑,魔音再起,正是接着上一回结束的地方重新弹奏。
诡魅曲调在程澹眼前回旋成血色光影,他仿佛误入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血腥黑暗的世界。
头顶是透不出一丝光芒的夜空,脚下是缓慢流淌的冥河,无数双惨白的枯骨鬼爪从河里探出,抓住他的脚腕,想将他也扯下去一同沉沦。
与上次不同,程澹这回完全放弃挣扎,放任自己顺着足下传来的力度跌倒,沉入冥河底端,在昏暗的天地、在白骨之间长眠。
世界倏然静下,所有嘈杂纷扰都在血色水波中迅速远去。
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最静谧的地方,最适合休憩的地方。
日光下,托腮沉睡的程澹周身忽有淡淡灵气飘摇萦绕,身旁的草木也氤氲出浅绿色轻烟,宛如水色荡漾,波光摇曳,衬得他气质飘渺,好似下一刻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张玉凉见状,指下骤然错弦走音,因而挑断了琴弦。
已然进入深眠的程澹突然被铿锵一声锐响惊醒,睁开眼时,却看到张玉凉掌下的古琴断了一根弦,食指指尖也裂开一条狭长的伤口,沁出血珠。
琴音乍停。
程澹猛地坐起身,拉过他的手正想帮他处理伤口,却又想起他的身份,一时无奈“玉凉,神灵的身躯有这么脆弱吗竟能被琴弦划破。”
张玉凉脸不红心不跳,把自己的手往他怀里一塞“原因不重要,结果是,我的手为了给你弹琴受伤了。”
程澹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取出绷带与药粉,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怎么弹到一半琴弦便断了”他轻声问。
“接梦道音非寻常曲调,我不慎弹错了一个音,劲力迸发,就毁了一床琴。”张玉凉另一只手轻巧拂过古琴,原先完好的琴骤然化为粉末,散落一地,“可惜了我的好琴,下次再为你弹奏接梦道音,你要记得提醒我莫用普通的琴。”
“好,我记住了。”程澹说着,恶趣味地拎起绷带尾部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张玉凉却不生气,反而还挺高兴。
另一边,云栖水榭内,千梦角抱着刚从郊外挖回来的花有些惆怅。
“你怎么了”宫繁正在调试古琴,见他神色不对,疑惑地出声问道。
“没事,只是在想,祭司大人与程澹大人以后会不会一直这么黏黏糊糊的。”千梦角轻抚茎叶,无奈摇头,“我还想与程澹大人讨论养花心得呢,若是他一直被祭司大人缠着,我岂非毫无接近的机会”
“不可这么说祭司大人。”宫繁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沉默片刻,又略显别扭地道“何况,你要交流养花心得,也不一定非得找那位降妖师。”
“不找程澹大人交流心得,难道公子是想让我找你吗”千梦角长睫低垂,唇角却微微扬起,“公子若非忘了你浇死我的北海碧兰的前例”
“”
宫繁放下心爱的琴,将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千梦角揽进怀里,揉乱了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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