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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命中的劫难

深衣小心翼翼地为陌少裹了腿伤和手上的伤,看着他唯一完好的左手上那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唏嘘怅然了好久。

在陌少旁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深衣才想起来她和陌少都是一夜一天不曾吃过东西了。看着陌少仍是昏迷,深衣踌躇了会儿,寻到了地下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确定外面没人后便摸了出去。

厨房中还有些吃的。深衣不敢在外面多做逗留,拾掇了些木炭米粮之类,拎了个小锅勺子便又下去了。

深衣无聊地数着米粒儿,嚼着块冷饼子,把一小锅清粥熬得看不到丁点清水和完整的白米,稠薄相宜,糯香四溢。

用勺子搅得温凉了,心想这陌少还不醒,可如何是好,一回头时,却发现他半睁了眼,头偏倚在壁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竟是温温软软的,像两渊深深潭水。

深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心头有些儿化。

她的手保持着一个在空中揪着勺子的姿势,没敢动弹。她觉得他那眼神就像一只头一回飞出来觅食的幼雀,柔弱而张皇。稍有一丝儿的动静,便会被吓得再也不敢飞回来。

果然他发现她看了过来,滞了一下,又垂下眼帘去。

深衣心想可惜透顶了……端了水和白粥过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喂他。

他似乎是胸口疼痛,咽得很慢,却模样乖顺。

深衣捂不住心中的那点小小虚荣,终于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偷看我”

陌少低着头认真地研究那把粥勺,摆明了就是“我什么也没听见”。

深衣失望地“唉”了一声,摸了把自己的脸,忽然痛心疾首地叫了出来:“哎唷,我今天还没洗脸!”

陌少嘴角噗了一点点粥出来……

深衣拿帕子给他抹净,嘟嘟哝哝道:“你是没见过我二姐和大嫂,保准你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然后就……觉得我灰不溜秋小不啷当的。你肯定会觉得二姐被换成了我好吃亏……”

忽见他又抬起眼来,这次却是坦然明澈了许多。

他张唇无声道:“只喜欢你。”

深衣顿时再也说不出一句俏皮话,喉中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哽住了。

夤夜时分,深衣给陌少穿上鲛衣,带着他潜出了一刹海。“借”了一匹马,把陌少送到了董记当铺。

当铺中的三个人见到陌少,大惊失色之下,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进了内室。

深衣也要进去,被阿音一把拉住,“徐掌柜是个大夫,给阿陌疗伤,你进去作甚”

深衣见阿音脸色甚冷,语调中似乎对她甚是憎恶,不由得骞眉道:“我就进去看着他,也不行么”

阿音容颜清丽,却是厉色夺人:“不行!若非是你……”

一句话没说完,被屋中走出来的徐夫人握住了手腕,手指翻飞打了句哑语。阿音咬牙忍怒,对深衣道:“夫人说阿陌没有生命之虞,天色晚了,你先回客房歇息去。后面怎么安排,等阿陌醒了再说。”

深衣无法,一整日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事情经历下来,转危为安之时,才觉得浑身脱力,疲惫不堪。随着徐夫人去了客房,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日上三竿。

房中日用器物一应俱全,热水也在小炉上烧着。那徐夫人虽是个哑子,却细心周到之至。

深衣洗脸漱口毕了,吃了些东西,想着一身的血味陌少定然是不爱闻,索性又洗澡换衣。

脱衣时,手腕上忽被什么扎了一下。细一看时,却是一枚寸来长的干草,看起来普普通通,和一般甘草之类的草药无异,当是她在给陌少拿金创药的时候粘在袖子里面的。

深衣随意将它剥到地上,懒洋洋地拿了盆子里的袱巾擦身。

觉得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深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那枚小小的干草,沾到了她溅上去的水,竟蓬蓬然胀大起来,恰似地面上平白无故开出了一朵大木耳。

廿日绵。

竟然是廿日绵,一寸在口可保尸身十日新死之状的异草廿日绵。

陌少床上的那具尸身,若非有廿日绵,决不能完好保存至今,令仇平等误以为是陌少刚刚被刺。至于尸温什么的其他疑点,显然仇平他们也不会去在乎了。在他们眼中,陌少本就是将死且该死之人,至于怎么死的,他们不会深究。

可是问题是,陌少为何也会有廿日绵。

廿日绵何其难得。

上次连环命案的凶手用了廿日绵,陌少也有廿日绵,这难道是巧合么

那凶手试图杀她未遂之后,向湖心苑逃窜而去,莫非与陌少之间,有什么关系

深衣倏然想起掉下密室后,陌少指点她点灯时候,身边的那一道莹绿冷光。

那夜她在一刹海遇到的鬼面人,可不也是用这个东西照明的!

莫非那个死掉的鬼面人,依然是个替身,真正杀人的凶手,其实正是陌少!

深衣想到这一层,浑身都哆嗦起来。

洗澡水都凉了,深衣浑然不觉,胡乱擦洗了两下,穿好了衣服夺门而出。

陌少不是双腿残了么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何能行走

倘若他是假装残疾,又怎会被监兵伤得如此之重

此前靖国府的管家邵四爷和仇平都信誓旦旦地说,陌少腿残,府中从不曾给他备过鞋履,他也从来没有穿过。可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在绳上与监兵相斗,直至昨夜她送他来董记当铺,脚上就是穿了一双软底皂靴的!

深衣只觉得陌少身上的谜团,每每看似都解去了,然而随即又冒出更多的谜来。

她奔到昨夜徐掌柜给陌少疗伤的房间,陌少却不在里面。

董记当铺后面的院子进深竟然很大。深衣一间间房子寻找,却都不见踪影。

闯进后院,只见一间房子密闭无窗,顶上平平不似其他房子有隆起檐廪,形状甚是奇特。深衣也顾不得许多,推开一条门缝挤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带着潮气的热浪迎面袭来,令她宛如置身热带。

京城如今正是夏日天气,这房中却还要热上十倍不止!

扑入眼帘的尽是蓊蓊郁郁的沈碧之色。松散沙土之上,一株株干如芭蕉、叶如凤尾参天的高大植株鳞次栉比。房顶上盖的俱是琉璃瓦,明亮炽烈的日光淋漓尽致地泻落下来,而四周墙角,竟还燃着炭火。

深衣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清一色的种的都是南越地带才能得见的凤尾苏铁。而南越便是有,像这种如此高大的苏铁却也不常见。

京城地界偏北,气候不如南越温暖,本不适宜种植凤尾苏铁,可这个房间竟硬生生造出了一个状如南越的环境来!

董记当铺里,种这种东西是要做什么!

深衣稍稍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像被裹了厚厚一层密不透风的棉袄似的,热得喘不过气来。正要出去,忽闻门外人声,却是阿音过来了。

深衣想到阿音对她似乎十分排斥,不愿与她正面对上,腰肢一折,几个腾挪跃上房顶,壁虎一般屏息凝神附着在了房梁上。

阿音推着陌少进了这间房子。

陌少脸上依然是失血之后的苍白,但看着已经不是昨日气息奄奄的模样。可能是在外面晒了会太阳的缘故,似乎回了些阳气。

他进得这房子的门,也是一时愕然失语,惘然失神。

怔忡良久,陌少方低低道:

“不是早让你不要花力气在这上面了吗为何还要种”

阿音莫名笑了一声,答非所问:“你太久没来了,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种。”

“我来一次,你们便多一分凶险,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昨夜便让你们离开京城,你们为何不走”

阿音淡然道:“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再还给你又何妨”

陌少紧抿着唇,似是无奈,又似薄恼。

“我寻了这么多年,在我之前,又有多少人寻过!何曾有人成功过——也不是没人见过它们开花。可是要同时寻得一株雄树和一株雌树开花,何其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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