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山仗剑起势,照胆青光舒耀,笼罩周身,剑色隐隐如碧山霭岚。一啸凌绝山林,铺天盖地重重剑影,将老酒鬼拘于其中。
纵是深衣离了数丈来远,亦觉耳边劲风呼啸,脸上被剑气刮过,寒风般尖利,令她不由得拢眉眯眼,只见张子山的剑势如层潮迭起,愈发凌厉阴辣,直让人心栗胆寒。她奋力运气冲穴,以求逃脱。
老酒鬼石青色的衣袂被雄烈剑气卷得猎猎作响,手中木剑逍遥之意,翩鸿舞鹤般信步游走于叠山剑影之间,却是从容不迫。
深衣看不清张子山出剑,老酒鬼的剑招,却都一式一式看得再分明不过。
“剑喻于利,君子不齿!有野心者不可便借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去!”
老酒鬼剑意忽转,身如神龙游空,夭矫难测。随着那一个“去”字,木剑剑尖若灵犀一点,列缺一线,朝着那白浪吼川般的光流中刺去。一刹之间好似天开云淡,江河入海,魔乱喧嚣乍然而歇,终入万世岑寂之境。
张子山手腕上现出细细血线,碧血照胆哐啷落地。
他目中惊怖之色,“你是……你不是早就死了么!”然而说话之间,身影遽动,袖中骤现冷箭,嗤声破空而出!
老酒鬼却似早料到他有此阴招,左手斜起,隔袖抄箭在手,右手木剑冷然刺穿了张子山的左胸,横向一拉,便令之气绝。
深衣正待一口气舒出,却见老酒鬼身后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飘了出来,若一片巨大灰烬。
“小心——”
冷光劲现,惨淡飘忽,递向老酒鬼后心。
老酒鬼旋身疾刺,木剑与长刀闷然相撞,两两如燃毕的香柱,寸寸断裂跌落。
老酒鬼此前嵌剑在张子山胸口,出剑惜晚一念。
剑长三尺,刀长七尺。纵然老酒鬼内力雄浑,令那刀之断裂快出一倍,木剑仍是惜短一尺。
那仅余一尺的断刀,赫然透胸而过,裂开的齿口鲜血淋漓,狰狞白光,仿佛要将深衣的眼睛夺去。
“风流绝世如你,也是会老。”
这声音仿佛从一椽枯朽空洞的栎木中发出,干燥呕哑,没有半分人气。
手指一松,老酒鬼的高大身躯,便如天折四极,颓然倾覆。
深衣拼得一口气冲破穴制,一跃前去,抱住了老酒鬼坍塌下来的身体,泪如倾盆之雨,泣不成声。
“老酒鬼爷爷……”
老酒鬼目中点点星芒,渐而化成萃灿明光。五指奋力向上探去,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深衣握紧了他的手指,老酒鬼呛出一口血来,嘴角却有桃花般的笑意绽开,“……钧直!钧直……我……终于……又……”
生气如风中之烛,一闪而灭。
老酒鬼嘴角噙笑,溘然长逝。
深衣听见他临终之前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却不知他为何会与母亲相识。想着一刹海与老酒鬼的相处,他待自己亦师亦父,现在竟为了救自己而死,几乎是悲戚得背过气去。紧紧抱住老酒鬼暖意渐渐流失的尸身,放声大哭。
月光凄清,寒雾漠漠。那道长长的黑影迫压了过来,投下浓浓阴冥煞气。
“钧直”
那人极是高大,弓来,一指撅起深衣的下巴。深衣含恨,挺匕而刺,却被他轻巧拿下,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一张双颊深陷的癯瘦脸庞出现在眼前,阴暗好似阎罗。身躯瘦直如削竹,足有九尺来高。深衣悬身半空,离地数尺,不由得骇然挣扎。
虺蛇般似蒙毒瘴的眼睛打量着她,“看来是左钧直和朱镝的小姑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深衣心中咯噔一声,尖声叫起来:“我才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揪着她的衣领,任她疯狂挣扎,四肢乱踢乱踏。忽的一眼瞅见她衣襟处滑出的一角纸张,探手扯了出来——
“还给我!”
这人哪里会理睬她,手指轻抖,将折叠的纸张展开来。冷眼扫过,脸上竟然现出可怖的笑意。
“陌上春!陌上春!哈哈哈哈!”
夜色中骤然爆发的笑声森冷如魇,惊起林中群群飞鸟,呀嘎凄叫,阴森之至。骨节支棱的手指一扬,纸沫如轻雪纷扬飘散。
浓浓的恐惧袭上深衣心头,听见这人恨声厉笑道:
“我入中土之后,最为忌恨之人,不过朱镝、莫世靖和陌上春三人!今日拿住了你,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飞身而起,深衣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足下树巅飞速向后掠去。一颗心越来越沉。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正是凤还楼楼主,倚天。
深衣被带去了凤还楼。
一路上,倚天并未蒙上她的眼睛,反而是有意让她看清楚凤还楼的所在。
她从未想过,凤还楼,有凤来仪,竟是如斯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