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鸢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天哪居然还有比我更不要脸的女人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我也只在心里想想罢了」
虞重锐就比她淡定得多,他忍着笑耐心地跟我解释“男女有别,你不能跟我睡一起。”
我当然知道男女有别,我又不是小孩子,但男女有别哪有性命安危重要。
“我就在你房间里打个地铺,或者在桌子上趴一宿都可以,反正”我看着他说,“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虞重锐收敛起笑意,思索片刻,居然同意了“好。”
凤鸢在一旁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什么少爷竟然答应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鬼才信你会打地铺我努力了这么久都没得逞,这小妖精来第一天少爷就把她收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去拉根面条上吊算了」
咦,她跟虞重锐还没有那什么吗
其实仔细想想,凤鸢也没有那么坏,虽然恶劣心思层出不穷一个接一个,但都是说说而已,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拿鞋底灰涂我的脸,和之前那些恶人不可同日而语。
我看她脸上绷着娇柔妩媚的微笑,其实心里想的是抱住虞重锐的腿撒泼打滚,不禁觉得还有点好笑。
虞重锐的卧房在院子最后一进西侧,进去右手边先是一方坐榻,背后隔一扇门与书斋相通,往左隔着屏风才是就寝起居之处。我看那坐榻有七八尺长,我睡绰绰有余,可不比打地铺趴桌上强多了。
正要开口把这宝地占下来,虞重锐先指了指屏风后卧榻道“你睡那边。”
让我睡他床上
“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又笑话我。我松开抓住前襟的手,望着他道“我不怕你,我知道你心里没有坏念头。”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走到屋子内侧,取出火折来把四处的蜡烛灯笼都点亮。屋内顿时被明亮柔黄的烛光笼罩,没有阴影暗处。
他竟然知道我心里还在害怕,睡觉也要亮着灯。
虞重锐,我越来越发现他好像和我以前想的很不一样。
他把一床薄被和枕头捧到坐榻上,炕桌移到角落。“你睡里头,我睡门口。”
他的身量睡这坐榻就太拥挤了,而且是我硬凑过来要跟他睡一屋,怎么能鸠占鹊巢,反把主人挤走。
“不用不用,我个头矮,我睡这边就行。”我摆摆手说,“再说他们都以为我是你捡回来的丫头,哪有丫头睡床主人睡门口的道理”
他坐在榻边,倾身向前“这是打算赖上我了的意思”
被他识穿了,我就不吭声,低头抠腰上麻绳色的腰带结。
“为什么不肯回家”
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继续抠腰带“家里有人要害我。”
“是跟贵妃的案子有关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日我遭遇的那些可怕的人,除了大理寺卿,其他其实早就暗藏了祸心歪念,与姑姑遇害并无关联,但这一切恰恰都在她被刺的第二天一齐爆发出来。尤其是我突然能看到别人心里所想,真是匪夷所思,我至今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虞重锐沉默了一会儿,说“遇到你之前我经过澜园,大理寺的人说你畏罪潜逃,若找不着明日就满城贴海捕文书通缉。”
“不是我”我急忙争辩,“不是我害的姑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他温言安抚道,“你这位姑姑于你胜若亲母。”
胜若亲母的姑姑,我不但不知道是谁害的她,连守在她灵前尽孝都做不到。姑姑若在天有灵,她知道我现在如此落魄无家可归,还被冤枉作杀害她的嫌犯么
虞重锐坐在榻边,我抬起头将将好与他平视。我跟他只有数面之缘,我相信他是因为我能看到别人心里对我不利的念头,他相信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错开与我对视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向榻后的书斋“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先休息吧,明日起来再商量你的去留。”
书斋和卧榻就离得远了,中间还有门相隔。我连忙跟上去“你、你别走。”
他一手扶着书斋门回过头来“我就在隔壁。”
“那我、我也去。”怕他把我一个人丢下,我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牢牢攥在手里的衣袖,无奈道“我把文书拿到这边来看,可否”
我乖乖地松了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走进书斋,取了笔墨和案牍,再寸步不离地跟回卧房。书案上积累的案卷有些多,我主动跑过去说“我帮你拿。”
那些东西可真沉,外头都套了硬壳封皮,大约是户部的公文。我故意问他“凤鸢不在书房里伺候笔墨吗”
虞重锐把拿过来的东西堆在炕桌上,尺余宽的小桌立刻堆满了,还有一些只能放在榻上。“她识字不多,案头上的事做不来。”
“那你需不需要一个书童”我念过书,我做得来。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这些小事我自己做惯了,不需要。”
他还是不肯收留我。
我是他政敌的孙女,又卷进了震惊朝野的重大命案里,我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的麻烦。他从樊增手里救下我、把我安然带回洛阳已经仁至义尽,完全没有必要再管我。
我全然没有困意,坐在他对面屏风旁的扶手椅上。那椅子是按他的身量做的,进深很长,我把腿缩上去才能贴到后面的靠背。椅子两边都有扶手,我抱住膝盖,这样的三面围绕让我觉得安全。
虞重锐自顾做他的事,低着头问“怎么还不去睡”
我问他“明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手里握着一卷公文,沉默不语。
“是把我送回彭国公府,还是交给大理寺发落”
他放下手里的案卷,对我说“贺相会为你做主的。”
我看着他身边炕桌上小山似的案牍,那里囊括了全国各地送到户部来的邸报奏疏,千千万万的生民计命。
“虞重锐,”我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我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这么说,“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世百态”
他没有谦虚“比一般人多一些。”
“那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洗女”
他凝眉想了想,说“我在洪州做过三年太守,那里再往南去的吉州、虔州等地,山穷水恶、民生困苦,重男轻女更甚别处。吉州的户籍上,每年新增的男丁比女子多出半数不止。”
以前若听说这样的轶事,我定会天真地问“他们是有什么只生儿子的办法吗”
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他们把女孩儿都杀死了。”
虞重锐看了看我。他大概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我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嘴里说出来。
“洗女比这更加残忍无道,只在少数极度愚昧闭塞的家族中施行。那些人死守祖业,认为女儿无用,只会浪费财力物力,带走父家气运兴旺别家,损己而利人,生下女儿便全都溺死,因此叫作洗女。有此恶行的家族,往往一族几十口男丁,女儿却只有”
他突然停住了,抬起头来望着我。
“没想到吧,洛阳城里、天子脚下,也会有这样的人家。”我自嘲道,将自己抱得更紧,“以前还有人特意来我家打听生儿子的秘方”
秘方就是让生下的女儿都变成死胎,你家便只会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