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的舅舅,在他还是太子时,便对霍珩宠爱有加。因为年岁上只差了七岁,霍珩在牙牙学语时,对这个舅舅向来以哥哥相称,后来是在被嘉宁长公主以棍棒教育,涕泗横流之中悲剧地改口过来的。
所以霍珩想不到,皇帝舅舅做事狠绝起来时,竟然让一只公鸡替他拜了高堂
想霍珩能徒手揍死饿虎,力能扛鼎,实打实地军功赫赫,虎威振振,没想到临了竟让一只花尾巴大公鸡做了代表。不消说他了,霍珩甚至想到喜堂上母亲泛绿的脸色。
将军很抑郁,在自个儿军帐里一坐便是小半宿,倒夜壶的耿六拨开帘子朝里偷觑几眼,昏黄的油灯底下,一道漆黑岿然的身影,挨着行军床闷闷地杵着。
耿六蹑手蹑脚地蹿了进来,拿了夜壶要跑,霍珩忽然回头朝他瞪了眼,耿六顿时心脏停止搏动,脸色发白。
他苦着脸道“将军,深夜了,该入眠了。”
霍珩的枪搁在兵器架上,银光微烁,耿六眼神发晕,不敢多看。
“爷有点事找你们哥儿几个办。”
耿六一听,登即竖起了长耳朵,“将军吩咐”
军营里闲散时,霍珩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但转战大漠时,诸人同卧起,袍泽情谊深厚,更像是兄弟一般,耿六知道霍珩有难处,也乐意为其分忧。
霍珩蹙着两道修长的墨眉,“打听一下那妇人的车到了哪儿,你找几个人暗地里劫道,将她给我捆了。”
“这”耿六长长地抽了一口浊气,眼如铜铃,“将军,这可是陛下亲自赐的婚”
霍珩不耐地起身,“你怕甚么出了事本将军会对你们置之不理自然有人替你们兜着”
耿六胆小类鼠,他是心知肚明的,霍珩见他踟蹰不答,阴沉着脸色咬牙道“你放心,我不要她死,你只将她绑了,吓她一吓,然后打包送回长安城里去,便说人霍爷看过了,不喜,让长公主去退婚。”
耿六不似霍珩这么混,这女子出嫁从夫,名分已经定下了,如此原物送回还要退婚,对花眠而言可是一辈子的耻辱,人姑娘恐怕再嫁无望了。
何况此举不止打了花眠的脸,更是让赐婚的陛下颜面无光。
“这”
“这什么你不乐意做,我让别人做。”
霍珩的手攥住了银枪,吓得耿六直打哆嗦。
“六子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他放下夜壶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霍珩回身坐倒下来,脸色阴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耿六带了一支三十人的队伍出了军营之后,五日不闻音讯,其间传来西厥异动的消息,霍珩领着人马在落霞山与西厥兵狭路相逢,双方交战。
西厥人不敌,溃败而亡,霍珩不听陆规河的建议,非要乘胜追击,这一耽搁,便是整整一个月下来。西厥人被打得不敢南下牧马,挨着狼山边境的部落早早地后撤了数十里。
等霍珩带着一身的外伤疲惫地归来,帐篷里的虎皮大椅还未坐热,便听一声报,说是新妇来了。
霍珩刚要闭目养神片刻,闻声猛支起了身,“什么”
陆规河脚步匆匆朝里走来,想必在外边笑够了,进来时面容严肃,“将军,婚车到了,传旨的常公公请您出帐收验。”
话音落地霍珩身边的一只小叶紫檀木的矮圆凳,军营里最贵重的一件家具,被震成了两半。
“六子人呢”办的什么事儿
陆规河“噢”一声,露出“我早就猜到指使耿六出昏招的人是你”的神情,“将军,果然是你。”
“是小爷我又如何。”霍珩气极,涨红着俊脸从虎皮椅上爬了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天仙”
耿六人惫懒胆小,但一见着美女便走不动道儿,当初皇帝舅舅要发配女人到军营里来,给他们这帮娃娃兵“开荤”,霍珩坚决反对,那时候胆小的耿六竟然敢张口求他留人了。
霍珩拎着他那杆杀人如麻的银枪,气吞万里如虎地赳赳出门。
勤学刻苦的子弟兵也不练兵了,一个个跟着霍珩在边关吃了两年沙子,没怎么见过的女人的兵油子,这时为了一睹将军夫人芳容,竞相将整个校场围得水泄不通。
一辆铺了黄沙,然仍可见精致的马车,静静地如一叶扁舟泊在黄沙海上。
风来,不动,将军气势汹汹来,也不动。
霍珩银枪一指,“我来了,下车”
里头还没有动静,跟着鼻青脸肿的耿六等人被拉了过来,霍珩见了一惊,那候在车马畔头发花白的常银瑞却走了来,一摇拂尘,满脸褶子堆成谄谀之笑,“霍将军,来时闹了一场误会,这耿将军怕是认错了人,误以为陛下派来的送亲队伍是匪寇,见着我们便打,幸而夫人察觉及时,让我们布下了罗网,不然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死也伤了人,坏了喜气。”
原来不是耿六见了人走不动道儿,是被这妇人算计了。将人打成这样可见是大手笔,她必定知道了人是自己派的,绝不是常银瑞嘴里粉饰太平的几句说的那般简单,可恨。霍珩隐忍着怒火,枪握得更紧。
一旁耿六揉着鼻梁上的伤处,叫苦不迭“将军,全是误会,我们连夫人面儿都没见着。”
霍珩喝骂“闭嘴。”
再说下去,耿六脑子转不过弯,还不一张嘴将他卖了
马车里这时传来了一声轻笑。这一声笑轻飘飘的,酥柔入骨。
血气方刚的少年兵,顿时肉软骨酥,齐齐一哆嗦,惊愕地瞪着大眼睛。
“霍将军好威严的气派。”
如温泉般滑腻的一把嗓音落地,车门拉开,露出一截探出车外的皓腕,莹白皎皎,如月华银辉,手腕上一粒鲜红如豆的守宫砂,冷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