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冉带温简和江承去了屋后拢起的土路上,沿路都是葱郁绿树, 路的另一侧是沿着山脚蜿蜒而下的河流。
视野高的缘故, 站在土路上能看到房屋错落的小村庄, 以及远处的农田, 往前就是进山的入口。
路上,许冉以着近乎麻木的声音讲述着她家的情况。
她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吸/毒了, 进过戒毒所,出来没多久又开始复吸了, 身边都是吸/毒的,他们这一个村子,从青壮年到现在十多岁的小男生,
百分之六七十的都在吸/毒, 连她十五岁的弟弟,小学没毕业就跟着人瞎混,也染上了毒/瘾。
“我不懂为什么, 好像身边的人都觉得吸/毒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平时看邻居之间相互闲聊说谁谁谁又吸/毒了,谁谁谁又废掉了,大家好像都已经麻木了一样,
而且大家好像都觉得很容易戒掉一样,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我爸这一代还可以说是无知, 那个年代毒/品刚流入, 他们还不懂, 有的想尝鲜,
有的被骗,兄弟朋友之间相互诱导着吸上了,可是为什么到我弟这一代,明明是从小看着我爸我叔那一代是怎么被毁掉的,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又吸上了。”
许冉手指着村子:“其实小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村里特别好,大家都特别团结特别质朴热情,也特别有活力,我老想着即使我长大了我也不要离开。可是这几年,大家好像都麻木了一样,都不爱读书了,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顶多混个初中毕业就都出去进厂打工了,在外面的还好,留在本地的,又被身边兄弟朋友带着吸/毒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毒/品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卖这种东西。”
“其实我真的很想努力考大学,我努力从镇上中学考到松城附中,就是想拼命考出去,然后把我爸送去戒毒,彻底脱离这个环境,一家人重新开始。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这样懵懵懂懂地进工厂打几年工,然后回来找个不知道有没有吸/毒的男人嫁了,再麻木地生活着。可是我爸……”许冉吸了吸鼻子,压下哽咽,“他那天毒瘾发作,回来逼我和我妈要钱,要不到,突然就疯了一样,把我死死按在墙上说再不给他钱就要杀了我,后来如果不是我妈……”
许冉低头看了眼挂在脖子上的手臂:“现在我的手被他扭断了,我还怎么高考,怎么走出去啊?”
“我真的特别恨我爸,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别可怜,那天清醒后他就特别后悔,不停扇自己耳刮子,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还用绳子把自己绑在窗户上,反复说一定要戒掉。他正常的时候真的对我和我妈特别好,可是……有时我宁愿他更狠一点,这样我也能对他狠一点,再也不用管他死活了。”
温简有些难过,她想到了她爸爸,想到了他肩上的伤,想到了他的有口不能言,有家不能回。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爸爸在做什么,她只是凭她妈妈对她爸爸的态度,凭她对她爸爸的了解,凭他在家时的蛛丝马迹在猜测,并且一厢情愿地选择相信他。
他说,有些东西,他不能说,她也不能问,所以她从不问,也从不与外人说起他,甚至,他在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她就帮他维持着他在外人眼中的样子,不去维护,也不去辩解。他的好,她和她妈妈心里明白就好。
“许冉。”温简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涌起的哽咽,“你还是和你爸商量,让他去戒毒所吧,还有你弟。不肯去就直接报警,别心软。不管他们是不是自愿,可不可怜,他们就是吸/毒了,不能纵容。”
她拉过她的手:“高考的事你别放弃,我们是理科,答题的时候不用像文科那样大段大段地写,现在还有时间,你先练习左手写字,其他功课不懂的,我帮你补课,来得及的。如果经济有困难,你和我说,我先找我妈要钱借你,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还我就可以了,你先不要那么早放弃。”
许冉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说:“我爸说他明天就去戒毒所,到时我姑父会过来送他和我弟去。”
一直没说话的江承看向许冉:“这里这么闭塞,这么多人吸/毒,他们去哪儿买毒/品?”
许冉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估计就是谁偷偷拿来卖给他们的吧。”许冉抬手,指了指山路入口,“之前好像听村里人说过山里有个毒窝,有些人会去那边吸,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没见过,就是有次快晚上的时候看到我爸从里面出来。”
“像前面那个,我堂叔家的儿子,就老爱往山里面跑。”
温简和江承跟着抬头看去,看到个往山里走的瘦高个青年。
两人不觉互看了眼。
温简看向许冉:“山里面有什么啊?好看吗?”
许冉:“就一个庙,有个小瀑布,还有一些农田,据说很久以前最里面还住过人,但最近几十年都搬出来了,里面的山林太密了,出入不太方便,以前还有人会进山里砍柴摘野果什么的,现在大家生活条件好了些,进去的人也少了,就是里面的庙,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进去拜拜,或者求个签什么的。”
温简:“庙里求签准吗?”
许冉点点头:“嗯,挺准的。”
温简好奇看她:“真的?我们能去求个签试试吗?看看今年能不能考上好大学。”
许冉也笑了:“好啊,我也想求一个试试。”
进庙里的路不算远,一路盘山而上,沿路有架设电线杆。
温简好奇问她:“里面也有电吗?”
许冉点点头:“庙里有人常住,所以需要电的。而且翻过山头那边也有村子的。”
温简了然地“哦”了声,没再追问。
许冉走在前头的堂哥在快接近寺庙的方向转了个弯,往另一条山路进去了。
到庙门口,江承看向两人:“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就好,我不信这个。”
温简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他:“你别乱跑啊。”
江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温简和许冉进了庙里拜神求签。
江承看着两人进去,四下看了眼,走向了许冉堂哥刚转进去的那条山路,很长,也很弯曲,沿路是蔽日的桉树,延伸到山路中间,阴凉且隐秘性好。
江承一路跟着他,几乎翻过了一座山,又绕进了密林里。
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依稀能看到里面几座破落的房子,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江承抬腕看了眼表,没有跟着进去,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刚回到庙门口没一会儿,温简和许冉就出来了。
他看向两人:“求签结果怎么样?”
温简看着有些低落:“不太好。”
说完脸上又高兴起来,手搭在许冉肩上:“不过许冉的特别好。”
“她今年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的。”
江承看了她一眼:“你也会考上的。”
而后看了眼表,问:“回去了吗?”
温简点点头。
当天中午,许冉便跟着江承和温简的车一块回了学校。
临走时,许冉爸爸对温简和江承万分感激,感谢他们帮忙说服许冉重新回到学校,她爸妈一起送她上的车,邻居也都在,都知道许冉被她爸失控打了的事,很心疼她,前几天看她闹情绪在家不肯去学校了还担心,现在看她同学来看她,还说服她一块回学校,都很是替她高兴。
江承一路开车把两人送到了学校,车停在校门口,没开进去。
温简先送许冉回宿舍,她帮许冉把她受伤的原因瞒了下来,对外的说法是摔的。
江承先回了家。
下午,江保平下班时,江承特地去了他家一趟,一推开门看见他便问他:“小叔,上次那个制/毒工厂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江保平不能和他透露太多,反问他:“怎么了?”
江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向他:“许家村和周边几个村的用电量有骤升的情况吗?”
他弯身拿过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个今天进山的路线图,边道:“我今天去许家村,发现了点异常,如果你们也刚好查到了这里,建议重点去这个地方看看。”
江承拿笔在山林另一侧的谷底重重戳了一记:“这里有一片很浓密的树林,里面有几处破房子,沿路都是荆棘和树杈,平时几乎没什么人去。它应该是一个面向周边村民的小型毒/窝。这种毒/窝设在深山中不太正常,供货不方便,我觉得可以顺着毒/窝往深的查。”
说完抬头看他:“不过别以许家村为切入口,从山的另一头进。”
江保平拿过他画下的地形图,看了好一会儿,出去打电话了。
晚上,温简和江承一块回家,终于找到机会问他。
“你今天是不是跟着那人过去了?”
江承:“没有。”
温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你在骗我。”
气鼓鼓的模样让他不觉笑了下,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道:“这不是你和我能管得了的,先别想其他,专心高考。”
眼神里的专注让温简脸颊微烫,点点头:“嗯。”
几天后,温简在电视上看到警方捣毁一个藏于深山中的大型制毒工厂的新闻。她的生活也开始进入最紧张的高考冲刺阶段,紧张里又掺着些担心,她爸爸再没了消息。
高考前一夜,最后一次晚自习,不用像平时那么严苛,温简将近八点才到,人还没走到学校门口,远远就看到林凭凭和一个穿着运动衫的陌生男人在聊着什么,她正要走过去时,林凭凭突然叫了她一声:“简简……”
还要往下说着什么时,男人突然抬手制止了她,说了句“不用了”后,礼貌地对温简笑笑,走了。
林凭凭困惑地走上前来:“那个人好奇怪。”
温简看向她:“他怎么了?”
林凭凭:“不知道啊,说是你爸的朋友,然后问了些你的情况,怎么看到你又不打个招呼。”
温简心里打了个突:“问我什么?”
林凭凭:“也没问什么,就问一些你的成绩之类的,看着好像蛮关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