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小凤此时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他愁眉苦脸地犹疑着目光左右寻曳,他抬头看看月亮,叹了口气,又看看连理树,在叹了口气,他好像有永远也叹不完的气,眼神里满是焦急,虽然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步伐不要太过急促,却仍免不了地越来越快。
他在花园里无头苍蝇似得绕了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着脑袋往转角处走去,他是来找公孙大娘的,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反而让自己心里头又闷又痛,他决定到别的地方去走走。
他转过身的时候,一个老婆婆从树荫下走了出来,她已经很老很老了。穿着满是补丁的青色布裙,背上像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沉得腰都直不起来。
“糖炒栗子!”她哑着嗓子叫卖道,“刚上市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她走得摇摇晃晃,嗓音如同粗粝的砂纸,一下一下往人的心上磨,让人忍不住地心酸不已。
苏幕遮看到她,一下子就精神了,拉拉花满楼的衣袖,说道:“终于来了。”
花满楼讶异道:“她只是个普通老妪,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了。”苏幕遮道,“除了她穿着一双漂亮的,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
他们说话间,陆小凤已从老婆婆手里买下了一斤糖炒栗子,坐在大石头上开始剥起来,他剥着剥着又叹气起来,剥好的栗子也不吃了,用衣角兜着热气腾腾的栗子站起身,就看见栗子从他的衣服上骨碌碌滚下去好几个,一个,两个,三个,陆小凤怔楞楞地数着栗子,慢吞吞地坐了回去,靠在连理树上,觉得自己疲惫得连动都不想动。
他的呼吸渐渐浅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
“他一定是想起了薛姑娘。”花满楼说道,谁会想到当时谁也不看好的一段感情能坚持到现在,虽然他依旧认为薛冰注定拴不住陆小凤那颗浪子的心,却也不得不承认陆小凤在这场你情我愿的逢场作戏里动了深情。
“那一定是位很漂亮的姑娘。”苏幕遮喃喃道,事实上他并不在意薛冰究竟漂不漂亮,他只在意这个姑娘能不能看好陆小凤,好叫他不要三天两头跑进百花楼里蹭酒喝。
花满楼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听陆小凤说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他的语气里满是笑意,一般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夸奖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会说她可爱。
那女孩子太好了,他会说她可爱。
那女孩子太差了,他也会说她可爱。
所谓男人的小聪明,就体现在这里吧。花满楼回忆起陆小凤酒后的语气,一时倒有些不清楚陆小凤嘴里的可爱是哪种了。
他顿了顿,又道:“阿苏也很可爱。”他这句话说得促狭,像是在调侃苏幕遮方才不过脑子的醋意,可苏幕遮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又亲了亲花满楼,说道:“你也很可爱。”
如果陆小凤看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要气炸了肺的吧,可惜他现在既没有看到两个人就在他不远的小楼上看戏,也没那个心思去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公孙大娘的双剑之上,身形闪烁之间,凶险异常。
公孙大娘的双剑短而薄,被她舞得密不透风,剑上系着鲜红的彩缎,随着剑势亦绷得嗡嗡作响,剑光如电,无论陆小凤躲到哪里都紧紧跟着,陆小凤的轻功在江湖上称得上一流,面对这般迅疾的剑光仍觉得左右支拙,恨不得自己再长出两条腿来才好。
剑光如惊虹擎电,森寒的剑气激得木叶纷纷而下,刹那间又被寒光绞碎,陆小凤背上已沁出一层冷汗,他曾见过西门吹雪的剑,也曾见过苏幕遮的刀锋,却从未想过世间还会有这样一个人。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这般生死之时,陆小凤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么几句诗,相传公孙兰乃是初唐时期教坊第一人公孙大娘的后代,如此惊艳的剑光,当真不负其先祖之名。
陆小凤的衣襟已经被割破了,人也已经被逼到了贴在树干上,他的后背甚至能透过夏日的薄衫感受到树干生长的纹路,眼前是两柄短剑飞速刺来,缎带盘旋短剑如一把巨大的剪刀,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剪下来!
公孙大娘面上浮现出了胜券在握的冷笑,可惜她不知道,陆小凤此人也许别的本事不济,死里逃生的本事却是谁也比不上的,但见他身子猛然缩了下去,沿着树干下滑,像一条滑溜的毒蛇,而那两柄短剑就“哆”的一声,蹭着陆小凤的头皮钉在树上,就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陆小凤又急速弹起,并掌如刀,反手一划,剑上两个红绸条断作两半,公孙大娘骤然失力,也不慌不忙,凌空上翻,脚尖在落下的叶片上轻轻一点,人已经窜出来好几丈,陆小凤紧跟在她身后,可是这迟了一步,却叫他怎么变换身形也追不上。
不过他也不需要如何去追了,他甚至还放慢了脚步让自己可以喘一口气,脸上出现了一种又无奈,又气恼的笑意。
因为他看见一道白影站在了公孙大娘必经的路上,刀尖明亮,闪烁而出的寒光使这十五的明月都被逼得失去了光彩。那人没有举刀,周身的森寒煞气却已经让人不寒而栗,好像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