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答应我吗”她问。
“说。”陶骧说。
“保护好囡囡。”她说。
“好。”他说。
“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她来到这里,哪怕她闯了祸、犯了错那我就签这个字。”她看着他的眼睛。
“好。”他说。
“你答应我的这些,一旦有一天你做不到,我有权带走她。”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的女儿,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要离开她,她肝肠寸断她腿也发软,不得不用力撑着桌子,好半晌才能拿起那支笔来。
笔端有些涩,程静漪三个字笔画又甚多,她不得不停下来几次,才能写完自己的名字手边没有印鉴,她看了一会儿他名下那鲜红的朱砂印,低头咬破了左手拇指。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钻心的疼。她右手拇指帖上左手,沾了鲜红的血,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迹和未干的墨迹混在了一处。
陶骧将手帕递上,静漪没接。
她捏着流血的手指,疼痛渐渐由指尖扩散到全身。她疼到发抖,连视线都在抖她望着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稳如泰山的他,说:“我会回来接她的。”
陶骧取了其中一张协议书,叠好放在左胸前口袋里,说:“那些文契你收着。是你该得的,一样不会少。”
“囡囡,和时间,什么都补偿不了我失去的这两样”静漪伸手将桌上的那些文契拿了起来,两三下之间,撕成碎片。然后她将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取了下来,置于碎片之上。金光玉耀之中,斑斑血迹更加触目惊心。“我要的,你再给不了我,陶骧。”
陶骧一把拉过她的手,用手帕缠住她的手指,紧紧地系上。
静漪解开领口,将颈上戴的那枚玉坠取了下来。攥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将玉坠放在他手心里。
玉坠还带着她的体温。
“给囡囡给囡囡”她重复着这句话,放了手。
跌跌撞撞地,她走出了这间冷屋子。
外面有重重的黑影,迫不及待地向她围拢过来,让她头晕目眩。分明有人在叫她,她点头应着,一时之间却有些糊涂,简直不知此时自己身处何方她扶着围栏走着,竹林前方的空地上,是如霜般的月光有颤巍巍的黑影踏碎了那月光,清楚地叫着“静漪”。
静漪站下。
她终于看清空地上来的人,顿时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她细细地叫了声“姑奶奶”。陶因泽拄着拐杖,由董妈搀着,伸手过来握住了静漪的手。
静漪经过这一整天已经身心俱疲。责骂、惊吓和苦痛,她都承受过来了,此时姑奶奶温暖的手却让她觉得有千斤之重她简直要在这重量之下低下去了,直到伏在地上。
静漪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
陶因泽眼中分明也有泪。她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一边骂着坏丫头,一边就朝静漪身上打过去静漪没有躲闪,可陶因泽的拐杖就在要打到她身上时,却拐了个弯,照着陶骧便去了。狠狠地抽在陶骧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董妈怕她伤身,急忙劝阻。
陶骧要扶她,她也不让。
她忍了泪,喘息半晌,将静漪扶了起来,又看静漪半晌,说:“漪儿,到今时今日,姑奶奶是没有法子的了。”
“姑奶奶”静漪摇头,“漪儿对不住姑奶奶漪儿这就走了”
陶因泽怔了似的,看着静漪,咬牙点头。
陶骧怕她撑不住,也不说什么,过来便将她背了起来。陶因泽抬手垂着陶骧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陶骧不管不顾,出了门将她送上车,打发人送她回去。
陶因泽终究也是八旬老人,经不得这般动情动怒,只好由着陶骧安排。
静漪出来,才看到张妈也在外头等着。
“少奶奶,”张妈过来给静漪送了斗篷,“回去吧,囡囡等少奶奶哄着睡觉呢。”
静漪抓住张妈的手,也不看她,说:“回去你回去吧,张妈。囡囡不用我哄,也能睡安稳了。”
“少奶奶”张妈呆住。她有些发慌地转向陶骧。“少爷,少奶奶,这”
静漪回转身来,对着陶骧,说:“我这就走。走之前,我想再去趟萱瑞堂。老人家今日受惊是因为我。我不提此事让她伤心,总该给她磕个头。”
陶骧点了头。她好像是在暗夜中前行的人,几番挣扎之后看到了亮光。他吩咐轿夫过来,静漪却没有上轿。于是他陪着她,步行去了萱瑞堂。
静漪无声无息地走在最前头,陶骧走在了她身后。
在萱瑞堂的大院里,停了好几顶小轿,她知道这都是谁的。也正如她第一晚到了陶家,此时萱瑞堂里,陶家的女人们,是除了陶夫人,也应都在的。她知道不过是一帘之隔,她们都在等着她她走到了正房门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