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管我了,我就给人做老妈子。四处打听着找我的儿子那阵子听说是被人卖到了苏州。我在苏州找了几年。前几年才死了心,不找了,就当孩子已经不在了,才来了上海。我跟他那些年,也学了点手艺。我也是隐姓埋名,怕人知道过去更怕他找着我。先生您头回吃我做的菜,问我的时候,把我吓坏了不敢再瞒着您。从前我丈夫做工,偷了的那家雇主,就是您姑母赵太太家。”李婶低了头,羞愧的很。
静漪这才恍然大悟,说:“我就说嘛!”
她感叹着,天下也有这么巧的事。一时意识到眼下的情形,问李婶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找到你了”
李婶点头。
原来是那天静漪让她准备晚宴,她才跟厨娘上菜市场买菜去,竟然就遇到了同去买菜的李保柱。他跟着她一路回来,知道了她的住处。这些天就不住地来找她。她起先以为他是真的悔改了,谁知道没多久就露出真面目来,原来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要找个新地方藏身。她不肯在这里收留他,他就动手打她“我害怕的很,程先生。招惹了他,说不定就招惹了青帮的人。会给程先生您惹来麻烦的可是我又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李婶擦着眼泪。
静漪问道:“你给他钱了”
李婶点头。说自己把这几年的积蓄全给他拿去还债了,还远远不够。
静漪叹了口气,问道:“欠了多少”
李婶摇头不肯说。
静漪便说:“看着你,若是能帮忙,我也就帮一帮。从此他改了也就是了。”
“先生”李婶红着脸,“他今早又被巡捕房抓走了。我给他租了间小屋子,他竟然偷偷进房东的厨房去自己烧东西吃房东以为家里进贼,叫了巡捕房的人来。等明白过来也晚了,他是在巡捕房挂了号的。”
静漪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安慰了下李婶,说等等容她想想办法的。等李婶下去,没等她给逄敦煌回电话,敦煌又打过来了。听她声音不对,他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静漪便将李婶的事情说了。她说去巡捕房保释不难,只是牵涉到青帮,她不知该从何下手。
逄敦煌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你找个人解决这等事情。
她问是谁,他不肯说。
敦煌电话里说起了部队转移的事。他是要暂时离开了。本想当面道别,可是时间来不及,他马上就要开拔了。
静漪知道这应该是陶骧的战前部署。当然是军事机密,逄敦煌不能细说,她也不能细问。只好跟逄敦煌再三地讲,让他凡事小心。
逄敦煌反而怪她了嗦,又问起遂心的事。
静漪略一迟疑,还是将实情告之。
逄敦煌听了沉默良久,才说:“总要有这么个时候的。我走之前见见遂心的。这孩子这个李保柱的事你放心,一准儿给办妥了的。”
静漪听到电话里有人喊逄军长,逄敦煌匆匆道别,挂了电话。
她在电话机边坐了很久,他没再打来,也没有别的电话打来她拿着听筒,想拨个电话出去,或者孔公馆或者金公馆,或者直接就打到吉斯菲尔路六号去。最终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拨出。
她想此时陶骧一定在安慰遂心吧。
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她站起来,上楼前看到李婶在餐厅里忙着摆桌。
她叹了口气。
也没有想到李婶会有这样的经历,实在是悲惨。这么悲惨,还是善良,不忍心就割断和那个人的联系也太过善良了些。
她想到这里,觉得总该帮一帮李婶的。当然也要给她那个丈夫一些惩罚。
第二天她刚到医院,小梅便说程院长,陶司令电话。
她以为陶骧老早打电话来,是要和她说遂心的事情,没想到陶骧电话里和她说的是李保柱。她正愣着,陶骧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原来是逄敦煌临走前交待给他的。他一方面,给李保柱还了赌债、抹了高利贷;一方面和巡捕房联络,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消息会让人告诉你的,不要着急。”他说。
声音是有些冷淡,静漪听起来,觉得他是不太愉快,且不耐烦。
她并不知道逄敦煌竟把这事交给他去解决,可既然已经如此这般了,她就好好儿地跟陶骧道谢,再三拜托他。
陶骧事情说完了,便收了线。半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似的。
静漪都没来得及说完再见,更别提想问问遂心的情况了她握着听筒发了会儿呆。
想到遂心,她顿时就没了精神。
幸好还想着拨电话回家去跟李婶说,听着她颤着声说着感激的话、仿佛心里落下了大石头,静漪觉得轻松好些。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恨着的,可是真出了事,又是最担心的。
小梅进来给她送咖啡时,对她笑着眨眼。
“笑什么,小梅”静漪奇怪。
“陶司令的声音,真有魅力。”小梅说完就赶紧往外。</p>
<strong></strong>静漪捧着咖啡杯,愣在那里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