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吹透了厚实羽绒服,寒气贴着皮肤往骨缝里钻。
陶安然手脚冰凉地跟着蒋敏穿过操场边凹凸不平的小道,一旁曹晓飞不住向他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让他无数次想抬手爆捶这崽子一顿。
五分钟前,祁远条理清晰地把打架斗殴进局子的屎盆子全扣在了自己头上,把陶安然摘得比自己脸还干净。
陶安然有幸领教了祁某人颠倒黑白的口才,只好黑着脸化身锯嘴葫芦,用眼神对“队友”表达了一万句谴责。
但凡这个年纪的少年,谁也不想低头承认自己的“无能”,陶安然被迫“甩锅”,这比让蒋敏狠呲儿他一顿还如坐针毡。
本来是凛然勃发的义气,到头来却成了夹着尾巴的怂蛋。
陶安然闷头缀在后面,蒋敏憋了一肚子气,连步子都迈的雄赳赳气昂昂起来。她一方面为陶安然的不懂事感到羞愤――她曾在曹蓝天面前夸下海口,把素未谋面的儿子说成了早慧懂事的典型人物。谁也没想到,这层薄薄的虚荣被派出所一个电话就打破了,她甚至不敢回想当时曹蓝天的表情。
另一方面,陶安然犟如驴的脾气让她愤怒。这种愤怒继而加深了她对前夫的憎恨,以及对教养陶安然那位女士的厌恶。她不住地想,图钱的女人果然都是草包,从根上就教坏了他。
而隐藏在这两种情绪后,她和陌生儿子间的距离感又让她无从开口。
如果犯错的是曹晓飞,她能毫无顾忌地把兔崽子骂个狗血淋头,可换到陶安然身上就不一样了,她摸不清两人之间的“度”在什么位置,生怕一句话出去,就会震出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来。
就这样,蒋敏浑身都长出了名为矛盾的刺,直到三人排成一列回到教工宿舍,她才刺破沉默。
“晓飞你上楼去,”蒋敏在死皮赖脸跟来的曹晓飞肩上推了把,“上去跟你爸说一声,就说人接着了。”
曹晓飞并不吃这套,把圆脸一扬,“我不!”
蒋敏一双细眉倒竖,手向着小胖子敦实的肩头扬过去,“你又不听话啊你,小心我让你爸……”
“你要说什么就说,不用打发他,”陶安然出声打断了她,“挺冷的,要打要骂抓紧吧。”
一个十七年都没出现过的妈,离婚那年要了一笔钱就把他卖了,现在跳出来演操碎心的慈母
晚了,吃不下这馊了的人设。
蒋敏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他手插着口袋,站得笔管条直,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脑袋上顶着新剔的发型,简直像个不服管的少年犯!
“你――”蒋敏一开口几乎破音,两只手拢在袖管里抖了抖,“你……下不为例。”
她几乎搓破舌尖,才把这四个字囫囵个儿吐出来。
蒋敏喘了口粗气,抬手推着曹小壮士往楼道里走,两个人的脚步震亮了积满泥垢的声控灯。
――直到二层的灯也亮起来,陶安然才拔脚跟上去。
当晚睡着前,陶安然进行了反思,他忽然意识到,他抡起砖头冲进战局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他和祁远并那根麻杆儿会不会被黄毛揍死,以及警察来了之后会不会把他们拘留这种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的行为冲动又缺乏逻辑。
并且还弄丢了书包和刚买的书。
想起来书包,陶安然磨了下后槽牙――方才公交车上他没来得及看,到了家才发现,祁远挑的书包实在是,充满童趣。
转天一大早起,曹家上下打仗一样,抢完洗手间抢饭碗,来不及冲的碗都扔进了水槽里,等着曹蓝天中午回来收拾。
蒋敏往俩熊孩子兜里一人塞了五块钱,赶羊一样把俩人赶出门,轰着曹晓飞拐进附中开在西边的小侧门,又提溜着陶安然去公交车站,被早高峰人群挤上车,五站地后又脚不沾地地被挤下来。
未免超过早晨跟经理多要的一个小时时间,蒋敏领着陶安然火速办好了入学手续,没等陶安然被班主任领走,她就踩着风火轮一样飞出了五中。
陶安然背着他的新书包,被新班主任领进了新班级。
“这是咱班新转来的同学陶安然,他是……”班主任刘晴手搭在陶安然肩上,对下面嗡嗡嗡的崽子们亮了嗓子,“都闭嘴!”
一瞬间安静了。
刘晴转回头看陶安然,“做个自我介绍”
陶安然扫一眼在座的同学们,冷酷得像个莫得感情的雕塑,“陶安然,市一中转学生。”
刘晴:“……”没了你是在逗我么小陶同学。
她旋即叹口气,道:“那行,先找座位坐下。我看看啊,那边吧,第五组倒数第二排。”
陶安然抬头看过去,倒数第三排……
哦,真是斩不断的孽缘。
可惜,整个教室就只有这么一个空位。
去吧,皮卡丘。
陶安然把印着花里胡哨超人图案的书包哐一下压在桌面上,向后一拉椅子,椅背正好撞在了祁远的桌沿儿上。
祁远趴桌上玩游戏,冷不丁被一撞,贪吃蛇一头怼自己肚子上,死了。
祁远掀起眼皮,足愣了两秒,才“操”了声,说:“你怎么分六班来了”
陶安然的无奈不比他少,“我也在纳闷。”
祁远薄唇抿成一条线,在陶安然坐下以后戳了下后背,“书包用着还顺手么。”